宋没用最有感情的,是药水厂后门的大垃圾堆。常有拾荒孩子,蠕虫一样攀爬翻拣。宋没用深一脚,浅一脚,上到最高处。越过一只只疮痍的草棚,望见铁灰色外墙,褐黄色厂房。房顶挑起几竿烟囱,黑烟时而冲天一线,时而扬洒如旗。
风向紊乱时,黑烟跟着乱,在烟囱口纠缠成一团。
除了烟,还有水,从铁管子滚滚出来,一路泥土渗阻,棚架隔挡,淤成臭烘烘的小浜。小孩们唱:“棚户区,陷人坑;天下雨,积水深;脚下踩,陷半身。”一边唱,一边踩水玩。宋没用讨厌蚊蝇。那些没头没脑的小黑点,直往眼眶、鼻孔、嘴巴里钻。更恨跳蚤,咬出米粒大的红点,让人抓得腿上血迹条条。她站在用泥土填高的地坪上,看别人耍烂泥和脏水。
宋榔头离开澡堂。澡堂是扬州帮地盘,扬州大哥看他不顺眼。他去面粉厂,做临时工,扛面粉袋。数月后,攒钱打点,托了东邻蒋大哥,做起黄包车夫。他俩和一对姓孙的高邮兄弟,从开车行的苏北老乡那里,合租一辆人力车。孙氏兄弟拉白班,他和蒋大哥晚班。工厂下班后,隔天轮流,拉六七钟头“车屁股”。凌晨几小时,出让给一个阜宁老头。老头六十二岁了,怕巡捕和乘客看出年龄,黑帽遮面,只露双眼。